202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于10月13日揭晓，美国西北大学教授乔尔·莫基尔（Joel Mokyr）与菲利普·阿吉翁、彼得·豪伊特共同获奖，以表彰他们“对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的阐释”。诺奖委员会特别指出，莫基尔通过历史研究揭示了持续经济增长成为常态的关键机制——不仅需要技术实践，更依赖对原理的科学理解与社会对变革的开放态度。值得一提的是，莫基尔的代表作之一《饥饿的爱尔兰：1800～1850年历史解读》已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于2020年推出中文版。该书运用量化经济史方法，深入剖析爱尔兰大饥荒前的社会经济结构，展现了其一贯将历史纵深与经济逻辑相结合的学术风格。值此诺奖公布之际，我们特摘录此书精彩章节，与读者一同领略这位新晋诺奖得主的深邃洞见。

饥饿的爱尔兰：1800～1850年历史解读

[美]乔尔·莫克尔(Joel Mokyr) 著

白彩全 赵雨潼 冯晨 译

2020年9月出版/98.00元

ISBN 978-7-5201-7404-6

这不是一本围绕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和饥荒来探究爱尔兰经济发展史的书籍。这不是我写书的原意，因此我希望读者们也不要把它当作这类题材的书籍。的确，在同样主题的研究上，奥布莱恩（O'Brien，1921）的著作几乎成为通用一时的教科书，没有任何新兴的研究成果可以取代奥布莱恩的地位。原因也许是：现代学者批评并推翻了很多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学者的研究结果，但是学者之间也没有达成统一意见，很多现代学者自己也遭受着如同此前一般程度的批判。在争论还未尘埃落定前，也许推迟更多综合现代研究的权威性著作的面世是不二之选。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想要回答一个对于爱尔兰经济史研究至关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历史上爱尔兰会那样贫穷？我可没有夸下海口要在此书中从各个方面全面地展现饥荒之前爱尔兰的经济情况。实际上在饥荒爆发之前，除了贫困问题以外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研究课题，例如贝尔法斯特亚麻产业的兴起、爱尔兰农产品销入英国的商品经济兴起，还有少数城市中产阶级的缓慢崛起。但是关于这个国家，最引人注目的话题还是：大多数生活于此的人们都很贫穷，比其他欧洲国家都要穷。贫穷并不只限于众所周知的环境恶劣的爱尔兰西部，甚至阿尔马农舍，中部的牧场和威克洛山区都是一样糟糕。在爱尔兰，贫穷几乎是生活的同义词。但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在经济史范畴内对一种现象的起因给出回答总是一件充满争议的事情。除了合理的怀疑外，不可能证明任何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是运用先验推理法（a priori）来设定假设，然后尽最大的努力来检验这些假设。整个过程都将引来争议。首先，这些待验的假设要么来源于其他某种演绎经济推理（新古典主义或其他）的结论，要么就是一些同类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或观点。这一过程的缺陷是十分明显的：演绎经济推理做出了诸如“存在一个阶级结构”或“总生产函数属于科布-道格拉斯（Cobb-Douglas）类型”之类的先验假设，如果这些假设被接受，就可能产生可测试的假设。但是这样的假设应该被接受吗？如果一个基于荒谬假设的观点得到了数据的支撑，那就足以说明我们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吗？其次，这种检验过程从定义上来说也是存在缺陷的。在一个严密的统计检验中，假设与数据结果是一致的。这说明偶然获得的数据生成的检验统计量小于某个临界值的可能性。受数据约束，在经济史范畴内，是无法对许多因果关系假设进行非常复杂严密的检验的。由于历史数据经常能支撑一系列假设，因此就更难区分一个合理的模型与另一个合理的模型了。这种方法虽有不足，但也是最可行的方法了。

本书所采用的方法很简单：根据当时学者的观察、历史学家提出的理论或基于现代经济分析和社会思想的模型，可以对爱尔兰的贫困做出一系列可能的解释。一旦做出了所有可能的解释，人们就会开始对其中的每一个解释进行批判性检验。针对其中的一些假设，将主要采用先验法来进行检验，但有时也会用非常明确的方法去检验一些明显可以证伪的假设。那些无论如何都不能证伪的假设将不被分析，因为毫无意义。最后可能会存在一系列解释是成立的：有一些假设可能以微弱的形式被拒绝，因为其中的“因素”可能被证明有影响，但影响相对不重要。我们将尝试评估这些因素在爱尔兰经济史上的相对重要性。要检验的重要因素可以分为以下几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会存在重合。

（一）地理因素

爱尔兰缺乏两种关键的资源，即煤和铁。这两种资源在英国和比利时的工业革命中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爱尔兰的土壤质量，尤其是西部地区的土壤，有着严重的先天不足。可以认为，这些自然资源的短缺削弱了爱尔兰摆脱前工业经济贫困陷阱的能力。

（二）政治和制度因素

许多历史学家总是直接或间接地将爱尔兰经济的落后归咎于英国。英国政府在17世纪大规模没收爱尔兰土地，最终导致爱尔兰的土地问题成为19世纪末期英国政府最头疼的政治问题。在饥荒开始的几十年前，爱尔兰土地问题的性质演变成了经济问题，而非政治问题。属于这一类别的其他观点还包括1667~1705年的重商主义和刑法的影响，以及《1800年联合法案》的影响。

（三）社会和民族因素

很多当代研究者认为“一般”爱尔兰人的生活状况与经济增长的要求是不一致的。虽然其中一些说法反映了种族和宗教偏见，但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乃至不同宗教在口味、态度和习俗上的差异也可能影响经济发展的这一观点是成立的。

（四）人口因素

古典政治经济学认为爱尔兰是人口过剩的典型。这种观点被现代历史学家普遍接受，这相当于在现代经济史的研究过程中运用了马尔萨斯模型。

（五）资本形成因素

工业、农业、交通运输以及其他社会管理资本的积累对于19世纪欧洲的经济发展来说是一种战略要素。资本积累速度的决定性因素有两种：一种是决定储蓄率的因素，另一种是决定多少储蓄可被用来助推现代化进程的因素。如果爱尔兰经济缺乏资本支持，那就有必要审视储蓄的总供给和投资形式。

（六）创业因素

这一类别中的假设认为，爱尔兰的经济落后是因为缺乏会善用机遇的经济主体而不是缺乏机遇本身。许多学者提出的“地主缺位”就属于这一类，尽管我们并不只聚焦于爱尔兰的农业经济。

（七）移民因素

在大饥荒爆发的半个世纪前，爱尔兰就出现了大规模移民的现象。因此，爱尔兰的历史实际上只是剩余人口的历史。历史学家尚未充分承认移民对剩余人口造成了影响，但是爱尔兰却与那些移民接受国或移民现象很少见的国家在经济发展模式上存在很大不同，通常情况下爱尔兰在遵循这些国家的经济模式时遇到了极大的阻碍，这足以说明移民因素的确对爱尔兰经济造成了影响。

我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对这七类因素一一进行分析。它们之间存在一种共性：乍看上去都是对爱尔兰经济落后合理而明智的解释，但并不是每种解释都是必然重要的。我们研究的是什么是正确的，而不是什么可能是正确的。虽然历史学家从来无法给出确定的因果关系，但新经济史要迎接的挑战就在于分辨“可能”和“很可能”。

严谨的实验需要数据，需要理论上合理且连贯一致的推理。本书的大部分内容致力于进行量化分析，试图建立一个数据库，以便在检验过程中可以使用。然而，由于计量史学的局限性，在这项研究中我们不可避免地要用到半定量和定性证据。我将非常关注其他学者的著作和提供的证据，以及他们对于爱尔兰经济状况产生根源的看法。定量和定性证据服务于不同的目的，因此应当被视为互补的而非相互替代的。它们结合起来，又可以为定性信息提供具有启发意义的定量指标，尽管不总是准确无误的。在研究爱尔兰的贫困根源时，有时候我们也要诉诸定性分析，因为爱尔兰的数据自然而然地会引导我们这么做。比起引用一个孤立的论点，并让所有人相信，支持一个已经被大多数学者提出的论点会更加有说服力。当然，有一些假设是没办法用定量分析方法来检验的。想一想，比如，人们普遍认为爱尔兰人是懒惰的（或者，用更现代一点的说法，对休闲有很高的追求）。虽然不是没有一点儿办法来验证这个假设，只是量化分析这个办法确实不太行得通。

克拉克森（1980）在近期的一篇文章中委婉地指出，目前关于爱尔兰经济史的研究“总是老生常谈，社会科学的声音变得不再迷人，统计也变得不再是犹如魔法一般的存在了。尽管目前的研究缺乏了些深远的意义，但通常具有可读性”。且不说魔法，没有了社会科学和统计的经济史研究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格拉达、阿尔奎斯特和克拉克森以及其他学者在他们近期的著作中，都做到了在保证可读性的同时将复杂严密的量化分析和合理的社会理论结合在了一起。我理解克拉克森这番含蓄的劝导之辞：为增强著作的可读性，在本书中，我将把对数据的详细推导和复杂的技巧性论证放到附录中。

书籍信息

饥饿的爱尔兰：1800～1850年历史解读

[美]乔尔·莫克尔(Joel Mokyr) 著

白彩全 赵雨潼 冯晨 译

2020年9月出版/98.00元

ISBN 978-7-5201-7404-6

作者简介

[美]乔尔·莫克尔（Joel Mokyr），美国西北大学经济系教授，耶鲁大学博士。其主攻方向为西欧经济史，曾担任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等顶尖经济史杂志编委。在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P&P),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等杂志上发表论文多篇。

书籍目录

1 引言／001

2 贫穷的爱尔兰？／011

3 人口问题：马尔萨斯是对的吗？／043

4 土地、租约和租期／113

5 农村冲突与动荡的经济学解释／155

6 资本／205

7 人的因素：地主与土地劳动者／265

8 移民与饥荒前的爱尔兰／307

9 大饥荒：脆弱性的经济学含义／349

10 有关爱尔兰贫穷问题的总结与反思／371

参考文献／393

索 引／438

致 谢／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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