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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金钱与鲁滨孙的日历丨社会化的时间

“时间,这是个特别的东西。倘若就这么胡乱活着,它纯粹什么都不是。但猛然间人们发觉,除了时间,别无其他:它围绕我们而在,而且还在我们心中”

——霍夫曼斯塔尔《玫瑰骑士》


钟表测量什么


人们可以简单地说:时间就是钟表测量的东西。但是钟表测量什么?


它们针对一个表盘上事件的位置的提问给出答案,也就是说事关何时以及时间点;或者它们针对一个事件前后顺序中的过程的长度的提问给出答案,也就是说事关多久与持续。


以前人们为此援引自然过程,其重复的出现证明一种类似的或者同样的模式——星辰或者太阳或者心脏的运动。这类有节奏的过程,充当时间划分并由此充当钟表的量度单位。但是,比如一定数量的细沙通过一条狭窄的瓶颈,也能充当度量单位:沙漏。


再晚些时候,大约自14 世纪起,人们开始设计机械钟表,起先是带有摆和摆轮的齿轮钟,然后自17 世纪起,有了更精确的摆钟。但不变的是:始终涉及有规律的事件过程,依其帮助,人们测量其他的、不怎么有规律的事件过程。


越来越精细的测量技术带来的结果是,在普遍意识中,时间自身喜欢被人们同测量它的设备混淆起来。时间似乎是某种东西,它如同秒针有节奏地前行。


这个表达方式本身易受误解。时间不迈进,相反,流逝,但这也仅仅是个相当无奈的比喻。时间是持续,在这个持续中人们能标记之前和之后,而中间重要的是间歇。


为了在一个时间段里拥有什么人们可以计算的东西,必须有事件发生,即使仅仅是钟表的滴答或者任何一类震荡。对亚里士多德来说,事情也已清楚:得发生什么事——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有意义地谈论事件。不存在一种空洞的、无事发生的时间,一种在其中任何事也没发生的时间。亚里士多德说:因为这正是时间:鉴于之前和之后的变化的数量。


时间和数量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聚在一起。对他来说,在一个由点组成的可计算的序列中,时间可以描述,而这些点总是处在以前或者以后。


倘若时间,按亚里士多德的定义,是这样一种事件在其中发生的媒介,那么这也意味着时间不能被与事件发生所借助的力量混淆起来。


这个谬误是语言在我们身上引起的。时间被用作语法上的主语,它做出什么,并且影响什么。语法赋予时间一种创造性的潜能——上帝作为伟大的肇事者和推动者的观念微微闪烁,因为时间不知不觉地被理解为自己创造事件的东西,即以前人们谈及的时间的丰饶角。


由此,在其中发生什么的时间,与一种自己具备创造性力量的时间的表象融合一处。因为时间作为纯粹的媒介很难被理解,人们就将它转变成一个行动者,一个人们从来无法直接,相反仅在其作用中理解的行动者。


时间的社会均一化


如果时间本身几乎无法理解,钟表也一样。一旦它们有自己的存在,就会在人的共同生活中形成一种巨大的权力。它们是一种人类之网的协调及组织的社会事实。


它们协调社会机构时间上的基准点,首先在局部框架内。不管钟表的时间如何侵入我们的生活,它离经历现象“时间”非常遥远,即使许多物理学家尚未真正理会此点。


今天我们使用一种统一的世界时间,而当我们利用时间的同一种计量单位时,就此而言就成为“同时的”。与货币本位不同的是,时区和日界线在世界范围内可以换算为一种统一的世界时,并通过标准秒得到统一。


时钟的时间具有自己特殊的历史。它在细节上已被出色地研究,所以我们可以满足于提醒不多的一些观点,而它们可以突出钟表时间的节奏施予者的社会化作用。


在近代,钟表有了统治地位,但古时人们已开始抱怨沙漏或水钟给出的时间标准是强制的革新,它限制习惯的私人生活节奏。


测定的时间被视为公众的时间,但在某个地点测定的时间的可比性尚未存在——塞涅卡宣称,较之于钟表,哲学家们更能取得一致——钟表的社会统治直到随着面积覆盖的同步性才得到稳固。


伴随着运输系统,特别是19世纪铁路的发展,发生了钟表时间之协调的突破。之前那些主权国家已经促成国家空间的均一化,现在时间的均一化已完成。


英国在19 世纪末引入格林尼治时间(GMT),一种统一的钟表时间,按伦敦天文台所在地的城区命名。之前每个地方都有独自的地方时间,而人们可以生动地想象,农村人最初会如何对此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突然得以伦敦时间为准。


但是,如果缺少对于一种共同的钟表时间的社会统一,就无法存在调整好的行车表。直到现在时间才真正社会化,起先在不同地区,然后在世界范围内带来统一的标准统一,人们一致同意本初子午线为时间轴,从此出发人们可以确定各个地方的时间。

 

一方面是借助统一的钟表时间的“时间的社会均一化”。另一方面是可以由此给予事件和活动某个时间点。换言之:只有现在——人类历史上的首次——准时性的奇妙的现象才能形成。


也就是说,钟表对社会的时间经济学进行革命的杠杆,一是运输系统,二是机器。在较古老的手工业中,人们可以自己分配工作,但是工厂工人必须按照蒸汽机的节奏工作。这迫使人们准时,不仅准时到小时,而且到分钟。19 世纪英国的工厂工人在骚乱时不仅砸烂他们工作用的机器,而且砸烂工厂设施上方的时钟。他们的愤怒针对无处不在的,同时也是一种深入控制之象征的时间测量器。


不过,时间对于工作进程的统治并未由此中断。恰恰相反,伴随着时间掌控的泰勒系统,它还得到完善。由此,有机的运动进程应与机器过程的行进无缝衔接:生命时间无情地转变为机器时间。


每种无足轻重的时间储备,隐藏的间歇和迟缓被发现,并且通过合理化改革而去除。在机器过程和生命过程之间,不再应有任何摩擦,而且应以此方式从工人身上获得最大值。


在大工业时代,这种机器时间为社会总体以及个人规定时间节奏。这种机械化尔后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甚至面对最自然的过程也不停止:新生儿常年地根据一种由钟表规定节拍的喂养节奏得到照顾——一条迷途,在此期间重被离弃,而另一方面对身体功能的持续的(自我)测量恰好变得时髦。


也就是说,钟表不仅展示什么,而且一直作为标准生效,作为行为控制运转。


起初那些最大和最漂亮的钟在教堂钟楼上闪闪发光,并从那里将其警示的信息传给世人。然后我们在火车站和车间里发现它们,最终它们出现在大多地球居民的手腕上。此刻大家都能知道——尤其是:大家必须知道——钟敲几点。钟表——作为时间敏感性和时间纪律——为此操心,让时间深深地嵌入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生命里。


时间就是金钱


钟表是时间社会化的一个机构,另一个是金钱。


金钱对于直接消费的时间上的推迟是一种手段。在以钱易物的交换中,当下消费的狭窄范围被破除,经选择的一条完整的地平线开启:货物和劳务,在远近的将来可以用钱换取。这样的金钱只有产生自社会的相互作用,而它打开的将来,同样完全由社会决定,涉及一种金钱在那里也有效的将来。


倘若人们细细忖量这个金钱基础是如何脆弱,可能身上会起鸡皮疙瘩。金钱不是天然的有效,而是必须获得承认。要是它突然无效,一切会像一座纸牌屋崩塌。


“上帝死了”的信息至今很好地活过了这个世界,但是,作为文明的“金钱死了”的信息是否能活过这个世界,仍然很是问题:许多事预示着,从社会生活的两个基本虚构中,不是上帝,而是金钱更难缺少。


金钱是一种社会的结构,一种“某物”,其自身不具备物质的价值,但代表一种价值,以此可以购置现实的货物。


倘若远处的硬币让人记起具有现实的等值的金币,那么作为变成许诺之纸的纸币,几乎不再持有这种假象,更不用说现代的记账欠款,它仅仅漂浮在一个语义的空间:金钱保持自身,因为只要它被承认为金钱。


借助金钱人们可以为了将来替自己许诺什么,当然仅在其有效范围内,在有关的和社会的游戏场上。不过众所周知,不断会出现这样的情境,游戏在其中虚脱,一次巨大的通货膨胀突然让钱贬值,金钱和货物的交换节奏中断,一切经济活动陷于停顿。


此刻金钱的将来允诺光芒褪去,成为一块铁片,一张纸,或者一件电子的“某物”——而这一切不再有任何意义。不过,只要游戏还在持续,亦即金钱仍然意味着什么,它就证明自己是经营将来的工具。


只要金钱依旧有效,它也是以往的一面镜子,因为其价值表达含有对已做工作或者已用金钱所换货物的某种量值。也就是说,金钱从两方面打开时间视野,返回以往和面对将来。借助完全是当下的金钱,一种以往被与一种将来一同结算。如此说来,金钱往来始终是一种借助时间的交易。因此金钱与钟表一起,规定由社会确定的时间节奏。


鲁滨孙的日历


时间体验的这种印记在社会活动中的表现是有问题的,这种内在的时间体验是否真的——犹如康德以及与他一起的整个哲学传统——属于意识之先验的基本装备,或者不首先是社会的时间纪律化的一种后果——犹如诺贝特·埃利亚斯所推测的那样。


无论如何,社会化的人体验的时间,首先总是某种社会的东西,甚至当他觉得自己暂时与时间分离时,犹如鲁滨孙·克鲁索。


丹尼尔·笛福小说中的这个乘船遇难者漂流到南太平洋中的一个孤岛上。他认真地记录下日期,那是1659年9 月30 日。


他最初采取的措施之一是制作一本日历,仅仅是因为能按时保留星期日,并给予生命一种内在的、与深爱的英格兰家乡之社会生活的时间秩序互相吻合的秩序。


也就是时间纪律,以便不野蛮化,能与来源世界,社会及其上帝保持起稳固作用的关系。倘若鲁滨孙使用他自己制作的时间测量仪器,他就在令人安慰的意识中与公众和社会的时间建立联系,不完全脱离文明化的世界。处理时间的神秘性,那并非他的事。


孤独的鲁滨孙有那么多的时间,但值得注意的是,他显然没花时间去为时间的神秘性绞尽脑汁。英格兰的常识给他足够的陪伴。


无法想象一个克尔凯郭尔被弄到这样一个岛上。那样的话,还有什么关于时间之深渊的事我们不会知道!


孤独的鲁滨孙数着日子和小时,知道其他地方有同样的日子和同样的小时。这样的幻想的同时性安慰他,但他显然无法经历这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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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它对我们做什么和我们用它做什么》

[德] 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  著

卫茂平  译

定价:49.8元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8年6月出版

ISBN:9787520125208


国际尼采学会大奖、托马斯•曼奖得主,著名思想传记作家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最新力作,探讨人类永恒的主题——时间。萨弗兰斯基全图景、多角度地研究时间在人类进化史上的角色变化和意义变化。这是一场饶富趣味儿的旅程,带领我们穿越“时间”的迷宫,了解社会和宇宙的奥秘。
标签: 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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